云随雁字长

【羡澄】师兄变鬼后失忆了(一发完)

*一发完,1w+

*魏哥乱葬岗后变鬼失忆,误以为小江宗主是自己的杀身仇人,夜半入梦,赶来报仇。

*魏哥是一个深受话本荼毒的男鬼(狗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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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乱葬岗上,阴风呼啸,百鬼哭嚎,一人背立在断崖前,墨衣长发,腰横竹笛,鲜红的发带顺风而舞。


  江澄就站在十步之外,神色清醒,却控制不住脚步,一步一步地朝那个身影靠近。


  他手落在那人肩头。


  “江澄。”熟悉至极的声音唤他,语调平平,听不出半分生气,那个背影也缓缓转身——


  血肉剥离,那张英俊的脸,突然一变,露出森森白骨,空荡荡的眼眶内,缓缓落下两条血泪,幽幽道,“……我好疼啊。”


  江澄从梦中惊醒。


  背后的里衣早被汗水湿透,他心脏紧缩,下意识地去摸枕侧的竹笛,直到切切实实地把竹笛攥在手里,他才忽得清醒了几分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

  他眼前又不可控的闪过那日乱葬岗上,魏无羡苍白的脸,以及混乱、死寂、怨愧的目光,这还是那日后,魏无羡第一次夜入他梦……


  他从榻上起身,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化不开的黑暗,忽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,许久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,下床,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

  他耳边嗡嗡作响,隐有人声。


  “江澄!你大晚上不睡觉还扰别人清梦!”


  “不必保我,弃了吧。”


  “宗主!金陵台急信,魏公子纵温宁行凶,劫杀金家少主!”


  “阿澄,我看到阿羡了……”


  “夷陵老祖修炼邪术,戮杀同门,天地不容,必须诛杀!”


  纷纷扰扰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,汇成一道刺耳嗡鸣,最后归于一句,魏无羡问他,“江澄,你想让我死吗?”


  “砰!”


  一瞬间,他满腔的怨憎与恨意极速蓬发,他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,指骨剧痛,神色却越发清醒,转头,死死盯着放在枕侧的陈情。


  他恨魏无羡吗?


  恨的……可是又在无数的夜晚,他却又不想承认自己的仇恨,他总能在延绵的恨里,剥离出一丝不舍、担忧、后怕、心疼……


  他不相信魏无羡死了,他有千千万万的话想问魏无羡,所以,他可以等,一年、两年、三年……都可以。


  若魏无羡回来,他别的也许不会要,唯独陈情,是一定会拿走的。


  他必定要来找他!当然……就算他不来也没关系,他会挖地三尺,亲自把人抓回来!


  他举杯喝了口冷茶,勉强压下梦境带给他的轻微战栗,前些日子的旧伤翻搅得他胸口作痛,他没有睡意,干脆坐回床边,一下一下的摩挲着陈情。


  那张年轻的脸,终于在此时露出了一点符合年纪的表情,似是怀念,苦痛,又似是哀泣。


  “哈。”


  黑暗中,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道短促的轻笑,而后笑声越来越大,连绵不绝,仿佛发现了莫大的乐趣。


  江澄微怔,只感觉一阵阴冷的触感滑过侧脸,温柔至极,像是爱人的轻抚……他猛地低头,只见森森鬼气从他手中的竹笛中漫出,纠缠出一个人形。


  “江澄。”


  一张熟悉至极的脸枕在他的肩头,冲他歪头邪笑道:“你叫江澄是吗?”


  江澄眼前一黑,脖颈和后背都僵住了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
  而只一瞬,那副茫然惊喜的表情就尽数收敛,他摩挲着紫电,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,道:“好啊,回来了?”


  “魏、无、羡。”


  “魏无羡……是在叫我?”鬼气随着魏无羡的笑声涌动,他大约是喜欢极了这个名字,一双眼睛猩红明亮,倏得凑近江澄。


  江澄一动不动,他忽然从魏无羡的话里感觉出明显的奇怪,皱眉道:“不然呢?你发什么疯。”


  “发疯?”魏无羡握着陈情,一下一下轻扣着掌心,凑近了江澄。

  

  他猩红的眼眸里清楚的落下他的影子,轻笑道:“我记得你,江澄。”


  他强拉起江澄的手腕,肌肤相贴之时,江澄更觉鬼气瘆人,它们无孔不入,贪恋的吸收着他的体温。


  “你杀了我……”魏无羡笑着,却目光冰冷,鬼气森然,“用这把剑。”


  江澄被他强压着手掌,触上了自己放在枕边的三毒,剑身冰凉,鬼气渗人,一时间,他只觉得一双手冷得可怕,这股冷意从手掌爬上胳膊,继而蔓延到心脏。


  “你说什么……?”江澄直愣愣地盯着魏无羡,疑惑、震惊、不可置信。

  

  可他这副样子却似乎惹怒了眼前的鬼魂,鬼魂戾笑出声,阴气森森地直刺他的耳膜,“看看你的表情,还真是……虚伪……”


  魏无羡显然对眼前的杀人凶手抱有无穷的恶意,在他还是一片刚刚有意识的魂魄碎片时,就被迫一遍遍在灵魂深处体会死前的绝望,而眼前的这张脸,也随着他魂魄壮大而逐渐清晰,他被这人逼至绝境、拔剑相向,而后魂魄尽碎,许久才凑齐这么一大片,得以从附着的物体中游出。


  不过令他惊喜的是,他不用在人海茫茫中寻找他的仇敌了,他们就这么仇深似海,且近在咫尺。


  该怎么报复好呢?


  魏无羡无比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,眼前人身上有着鬼魂无法比及的旺盛生命力,该是他修养魂魄的好材料,他可以逐步夺取他的阳气,让他枯萎衰败成一具干尸,他还能夜夜为他制造梦魇,让他夜不能寐、寝食难安,他还可以用鬼气一遍遍涤荡他的金丹,让他的丹府被鬼气侵蚀,沦为一个废人……还有、还有,他可以用尽手段折磨他的肉体,欣赏他痛到极致、悔恨害怕却只能被迫承受的表情。


  光想想,他都忍不住的跃跃欲试,可惜……


  他目光瞟到逐渐明亮的天色,他虽为厉鬼,并不惧怕阳光,但不惧怕和讨厌却是两回事,这种会让人开心的事,当然也要发生他最喜欢的晚上。


  “江澄。”他强掰过江澄的下巴,逼迫他与他对视,开心笑道:“明晚见。”


  明晚见。


  这三个字又仿佛一个约定,整日蕴绕在江澄耳侧,搅得他心神不宁,连听取宗务时也止不住地频频走神。


  “宗主,最近是不是太累了?”江家主事是莲花坞的老人,当年外出查帐才躲过一劫,对于江澄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,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份人情。


  他担忧道:“歇息一会吧,你的脸色不好。”


  “我无事,不用担心。”江澄摇摇头,他昨晚接触了太多的鬼气,大约也猜到自己的神色难看,外加他夜夜噩梦,让他整个人更加萎靡。


  主事欲言又止,看着江澄露出明显的疲态,却也没法强说什么,只能先告退出门。


  房门合住后,江澄再也维持不住他满脸的若无其事,一下子塌下肩膀,没什么力气。似乎是来自魏无羡的恶意捉弄,一股强势的鬼气在他丹府里肆意横行,冷戾得可怕。


  魏无羡……回来了,他按住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,竟也分不清是什么感觉。


  当最后一缕阳光隐于山暮后,他慢慢吞吞地走回寝殿,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无羡。

  

  恨吗,恨的,毕竟他累金子轩和阿姐而死,自己又提剑上了夷陵……可在无数的深夜,他又疯狂的思念,想年少的故人、想莲花坞、想至亲、想旧友,他恨魏无羡欲之死,可他……可他又拔不出手中的剑。


  夜色渐深,江澄辗转反侧,本不想睡,但疲惫却像潮水似的袭来,他终于坚持不住,陷入了一场火与血的梦魇。


  碎裂的禁制,凋谢的九瓣莲,冲天的火光,染血的地板,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深夜,在无人的野外、在半高的草丛,悲寂痛哭。


  他忽得清醒了。


  转头,映着月色,看见了不远处笑得肆意张扬的鬼魂。


  “魏无羡……”他似是不敢置信,怔忡道:“是你……”


  陈情早就回到了魏无羡手上,他摆弄着鲜红的笛穗,好心情的扬头道:“你的梦境确实有意思,也不枉我花费了大力气。”


  “你……”江澄似乎还没从噩梦中回神,哽咽了一下,又很快止住话头,艰涩道,“为什么……”


  他起身下床,脊背挺直,刚刚一瞬的无助都仿佛是魏无羡的幻觉,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澄冲他一步步走近,一双消瘦的手揪住他的衣领,目眦欲裂道:“你干了什么!你用他们来报复我……我父母!我姐姐!你对他们也半分情分不留吗?!”


  魏无羡被这样的江澄问得一个糊涂,鬼气都消散了几分,甩开江澄的手,冷然道:“他们与我何干?”


  “你杀了我,是我的仇敌,能让你痛苦的事情,自然能让我开心。”


  “你……”江澄拧眉看他,忽得泄了口气,“你真的都不记得了……”


  “什么记不记得的。”魏无羡粗略地想了想,他幼年时父母双亡流落街头,吃尽苦头才在夷陵安了家,本来与仙门百家相安无事,却是被眼前这人打上门去,取了他的性命。


  想此,他心中更是愤恨,冷冷道:“想求饶的话,也编个像样点的借口。”


  江澄默默无语,回望着魏无羡,许久才冷冷笑了两声,道:“好、真好。”


  魏无羡被他的眼神刺得心悸,直接恼羞成怒地逼近过去,掐住江澄的脖子,把人牢牢抵在塌间,不耐道:“行了,开胃小菜结束了。”


  他低头,狠狠噙住江澄的嘴唇,用力撕扯,浓郁的阳气混杂着鲜血从两人接触处倾泻流出。


  魏无羡大吃了几口,好心情地俯视着江澄,惊讶道:“哟,不反抗?”


  这般精纯的阳气,就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得手,他还想搞不好要和对方纠缠一翻,白白消耗些鬼气。


  江澄一双眼睛瞪得贼大,略微无措的神色,让那张俊脸都鲜活稚嫩了几分,魏无羡这才意识到,他这个仇人其实年龄也不大,最多二十出头,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几岁。


  竟然死在这种年纪轻轻的人手里……魏无羡更觉气愤,狠狠磨牙,低头,又大吃了几口。


  江澄总算回神了,他猛地把魏无羡掀翻,右手手背疯狂地擦拭着嘴唇,让本就破皮的唇面更加血迹斑斑。


  他咬牙切齿道:“你们鬼,就都是这样吸人阳气的?”


  “不然呢?你没看过话本?不都这么写的嘛!”魏无羡神色不耐,一脸理所当然。


  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当鬼,确实不太清楚,但想想话本里都这么写了,那是多少前鬼总结下来的经验啊,肯定也有他的道理,对此,魏无羡深信不疑。


  今天阳气吃得充足,让他的魂魄更加凝实,甚至隐隐有什么东西,要从他的记忆深处破土而出。


  魏无羡没怎么当回事,支着下巴,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江澄那张羞愤欲绝的脸,盘算着几天才能把人吃完。不得不说,这人的味道很合他的胃口,要不他一边吃一边养,长期发展?


  他刚刚诞生这个想法,就感觉眼前一黑,江澄的拳头破风而来,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

  “嘶。”他唇边倏然红肿起一片,游走的鬼气缠上去,慢慢修复了起来。


  他眼神蓦得冷厉,不客气地死死擒住江澄的脖子,把人重新摔回塌间,他覆身而上,手指逐渐用力。


  “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

  他忽然觉得,既然要报仇,早早了事才对,省得夜长梦多。


  可他的动作却没那么顺利,不知道为什么,原本乖乖被吸阳气的仇敌突然疯狂反抗起来,一张脸不知是气是羞,红得滴血。


  魏无羡忽得明白了,张扬笑道:“啊……不喜欢啊。”


  “那真不好意思,你不喜欢的,我就很喜欢。”


  他按着人,深深地吻了下去,比刚刚还投入,还磨人。


  魏无羡没觉得什么不对,毕竟他们当鬼的总要吃饭不是?他都变鬼了,你们当人的就让让他吧。


  直到江澄差点要缺氧窒息的前一刻,魏无羡总算施施然的起身,评价道:“味道不错。”


  江澄神情一凛,又要出手,魏无羡不慌不忙,笑道:“我不介意再来一次。”


  江澄顿住,一口气不上不下,他双眼通红,一只手隐在袖摆里,狠狠捏成了拳,他似乎从没见过这般得寸进尺的人,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,忽得呕出一口血。


  魏无羡:???……!!!


  他被通红的颜色刺激得心悸,猜测估计是自己死得太惨,见不得血。


  他无由地沉闷起来,但对着江澄,又突然发不出脾气。


  “心气这么大?”他没好气的一声,生怕把自己的长期饭票气死了,不走心的安慰道:“我们当鬼的都这样,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,我第一次亲人,你偷着乐吧。”


  江澄狠狠咬牙,他突然觉得,魏无羡就算变成了鬼也多半成不了厉鬼,他肯定会变成色中饿鬼,满仙门的丢他们云梦江氏的人。


  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,他前些日子夜猎受了伤,一口淤血堵在胸口,此时吐出来,竟然轻松许多。


  他冷冷笑着,嘲道:“就这种技术,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,我见过的人多了,你着实不怎么样。”


  “是吗?”魏无羡眼眸猩红,居高临下,“那真不好意思,要麻烦你习惯了……这样的技术。”


  天光微亮,魏无羡也没着急走,又胡言乱语了几句把江澄气得拔剑欲砍,他笑得得意,故意凑到江澄耳边,轻声道:“明晚见,江澄。”


  宗主的脸色更差了,主事今天在书房看见江澄时,那张惨白的脸,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。


  “宗主,你前些日子的伤是不是还没有好,让医修来看看吧。”


  江澄大约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样子,鬼气对仙门修士来说百害而无一益,它像一个暴虐的入侵者,在他的灵脉中与灵气爆冲抵消,剧痛连绵不绝,时间久了,他都有几分麻木。


  “没事。”他又一次拒绝了主事的关心,低头认真批注起宗务来。


  魏无羡隐了身形,悠闲地斜躺在房梁上,观赏着自己的猎物。


  他见过晚上的江澄,困搅在噩梦中的脆弱,直面他的暴躁,却很少见他现在这样,那张稍显稚嫩的脸,切切实实的承担起一宗之责,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如雪花般的信折,时而皱眉,时而顿笔,连管家送进来的饭菜他都没吃几口,从热放凉,然后被管家撤下去。


  怪不得那么瘦,他想起昨夜手中的触感,隔着衣服都觉得硌人。


  房门开了又关,莲花坞主事进来,又向他说百姓哪里递上帖子请求除祟,哪里厉鬼横行需要镇压……如此种种。


  他大约真是一个好宗主……魏无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那死于他手的自己,难不成真是一个霍乱人间的大魔头?


  不应该吧,他总算开始一点一点细刨自己的记忆,他记得他在夷陵山上种萝卜、种土豆,好似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,唯一一次动手便是有仙门之人去他山脚下叫嚣,他那时心神混乱,随意指挥凶尸把人杀退。


  他一时想不起更多的东西,又见江澄全神贯注的批阅着宗务,他又呆了一会,慢慢隐去身形。


  天刚蒙蒙黑的时候,管家进来点灯,江澄却抬手止住,放下笔杆起身道,“不用忙活,我累了,今天早些休息。”


  管家一听,简直喜不自胜,毕竟自从宗主即位以来,哪天不是熬到深夜,劝都劝不动,他赶忙道:“对对对,宗主你好好休息,最近都瘦了。”


  江澄点头,扯过一边的大氅,出了门。


  夜色渐深,明月高悬,他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地睡着,他心里惦记着事情,既没有睡死,也没有清醒,半梦半醒间囫囵过着时辰。


  等到外面鸡叫了三声,江澄倏然惊醒了。


  他猛地坐起来,眼前阵阵发黑,他许久没有睡这么久这么沉,可他的面色却更不好看,他触及到枕侧冰凉,不由轻声试探道:“魏无羡……?”


  没有人回答,他又略急切一声,“魏无羡?”


  这一句也石沉大海,在空荡的房间内,激不起半分涟漪。


  “魏无羡?”江澄开始在屋里翻找,找陈情,可是他后来才想起来,魏无羡凝出实体后就把陈情拿走了,他手里早就没有任何关于魏无羡的东西了。


  他忽得没了动静,窗外露出天光,他却觉得眼前一阵比一阵黑。


  “呵。”他忽然困得睁不开眼,心中却又极痛极恨,紫电在他指尖激烈的闪着电光,他冷笑道:“很好……魏无羡。”


  “你干嘛?”房门被入侵者不客气地一把拍在墙上,魏无羡揉着眼进来,“大晚上不睡觉,吵来吵去,叫魂呢?”


  紫电的气息并不令鬼喜欢,魏无羡浑身难受,看着一脸阴沉的江澄,挑眉道:“缓过气来了?想动手?”


  江澄不答,问道:“去哪了?”


  魏无羡顿感莫名其妙,回道:“吃饭。”

  

  他昨晚在酒楼里枯坐了一夜,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于他来说味同嚼蜡,只心理上有几分满足,他越吃越饿,还盘算着今晚来找江澄小吃一口。


  可听了他的回答,江澄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,鬼魂没有味觉也没有饥饿感,他们的吃饭通常只有一个意思,找一个倒霉的活人,大口大口地补顿阳气。


  江澄面色一沉,腾得站起来,“魏无羡!”


  “干嘛?”魏无羡被江澄莫名其妙一吼,脾气也差了几分,冷哼道:“昨天是睡好了?让你舒服一天还得寸进尺起来了?”


  他打了个哈欠,困顿道:“正好,给我补补。”


  说着,就轻车熟路的一手揽过江澄,往榻上带去。


  江澄一躲,皱眉道:“滚。”


  魏无羡“嘶”得一声,眸中鬼气森涌,轻轻笑了笑,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违背意愿,他也没了耐性,干脆不管不顾的把人胳膊后折,身体整个强压上去。


  “江澄。”他语调轻柔,动作确着实粗鲁,把江澄后背重重砸在床榻之上,他深觉昨天的自己是脑子抽了,才会对自己的仇人升起无用的善心,让他好好睡了一觉,然后大早上就有精力找自己的不痛快。


  他不想再听江澄的冷言冷语,指如铁箍,狠狠掰过他的下巴,俯身凑了过去。


  江澄避无可避,干脆也不躲了,想着魏无羡不一定刚从谁的床上下来,胃里一阵翻涌,吐出两个字,“恶心。”


  “恶心?”魏无羡俯身的动作稍滞,眉间一道戾气闪过,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微微浅笑,道,“那也受着。”


  一阵电光四起,魏无羡下意识侧头一躲,便听他身后一阵瓷器碎裂之声,他后知后觉地抬手,只见掌心焦黑,呼呼冒着白烟,而江澄右手的银环上,滋滋作响的紫光还电流未灭,衬着江澄冷淡的眉眼,发出凛然的攻击性。


  魏无羡缓缓松开了手,许是这几日江澄一直被他予取予求,他差点忘了,他和江澄可不是什么熟人,是仇敌啊。


  乱葬岗上,正是这个人,手拿三毒,剑露半刃,他转瞬便成了孤魂野鬼,死得惨,死得冤,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,还要对仇人手下留情?


  他暗骂了自己一声蠢,也没心情再呆下去,鬼气森涌,遮掩住他的身形,他哼哼冷笑,递给江澄一个来日方长的眼神,消失在滚滚阴气里。


  窗棂透过今晨的第一缕阳光,江澄起身,一件一件穿好宗主袍,一翻清理之后,又踏进书房,处理起新一天的宗文。


  而后几天,魏无羡再没有出现,江澄每晚的梦境却越发沉重,身体里的鬼气也和噩梦一起让他不得安宁,一晚上过去,他不是被半夜惊醒,就是浑浑噩噩地疼到天亮,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。


  他不是没有试过找魏无羡,可如今魏无羡是一个鬼魂,除了紫电能对他有所感应,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能发现他的存在。甚至江澄怀疑,魏无羡早就不在莲花坞了,他需要活人的阳气凝实魂魄,与他翻脸之后,自然要去寻找新的猎物,此时多半在他喜欢的漂亮姑娘之间,甜言蜜语,巧言令色……

  

  一想到这,江澄心中更是郁火顿起,满腹的委屈都无从开口!


  魏无羡的魂魄有损,但他死前怨气太大,所以能清晰的记得他魂魄震荡的最后一幕:那一天,他带着刻骨的恨一步步走向乱葬岗,在魏无羡的眼前,缓缓拔出三毒。


  所以魏无羡会来找他,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那一幕被他深深刻进灵魂,他以为自己是被他所杀,所以梦魇也好、吸取阳气也罢,只是他的报复。


  他在折磨他。


  江澄也不知道堵在心中不上不下的感觉是什么……他甚至有种明显的恼恨,他不知道魏无羡是什么脑袋,他做得那些混账事都忘得一干二净,忘了莲花坞忘了他父母他姐姐,但就清楚的记得他朝他拔了次剑?


  还只出鞘了一半!早知道真应该跟他大打一架,也不枉现在受这些苦!


  江澄一肚子委屈不知道朝谁发泄,他暗自咬牙,手下又翻过一页宗文。


  如今云梦江氏刚刚站稳脚跟,跻身四大世家之列,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,偏偏魏无羡日日找他麻烦,他寝食难安,整个人一副内里亏空、气血不足的狼狈样子,让他思考东西都变慢许多。

  

  与江澄猜想的不同,这几日,魏无羡并没有离开莲花坞,他忽然觉得比起记忆里的夷陵,他好似更喜欢这碧叶亭亭的云梦,而且摘莲蓬也实在好玩,不出几天,他就和云梦水系里的水鬼打成了一片。


  于是他白天出去游船,摘莲蓬,晚上就靠在房梁上,欣赏江澄似哀似痛的表情。


  听着他无意识地呓语,一会叫阿爹阿娘、叫姐姐,一会又叫师兄、魏婴,还会叫他的名字,魏无羡。


  叫他干嘛?难不成梦里都想要他性命?


  他突然对江澄的梦境产生了好奇,这几天,他并没有左右江澄的梦境,只是江澄鬼气上身,他自己又思虑过度,梦里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,他乐得看他自我折磨,也不关心。


  不过今天,他确实想入江澄的梦看一看了,因为江澄,哭了。


  这……何其难得!何其罕见啊!那张不可一世的脸,流着眼泪,露出那种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表情。


  他从房梁上跳下去,站在塌边看了江澄好一会,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,轻轻触了触他的眼角。


  原来人的眼泪……是热的,与他阴冷的鬼气不同,这一小点热度,持续升温扩大,烫得他指尖发疼。


  他视线下移,缓缓落在江澄的唇上,他大概明白他的鬼前辈们为何要从唇上吸取阳气了,因为那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触感,他饿了几天,此时想大吃一顿的欲望达到了顶峰。


  可他们前几天才不欢而散,此时他若再吃起他的阳气来,是不是显得自己没皮没脸,离不开他似的?


  不对不对!自己的小命都被他嘎了,如今需要凝实魂魄,自然应该想吃就吃,多吃一顿怎么了?


  可是,再要多吃几顿的话,他真怕这个人阳气不足,鬼气侵蚀,没几天就要去见了阎王。


  一时间,魏无羡思绪纷繁万千,吵得他头痛,他顿觉自己是闲得,江澄做什么梦,哭不哭跟他有关系吗?他还是找个僻静之地,好好炼化之前吸过的阳气吧!


  他一脸怨念地站起身,起时才发现,江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落在榻上的袖角死死抓住了,他用力也扯不开。


  好在他的衣服也是鬼气所化,一阵黑烟之后,袖角从江澄手中脱落,重新凝实。


  “不!”江澄却突然厉叫了声,把转身欲走的魏无羡都吓了一跳。


  原本睡得正熟的他忽然睁开眼,一把将魏无羡扯了回来,“不要走!”


  江澄恍恍惚惚的睁开眼,似是在看他又似透过他怀念什么故人,低低轻喃道:“师兄……”


  魏无羡被那个眼神一刺,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,升起一股无由的怨气,“师兄?”


  他凉凉道:“在叫谁?”


  江澄反应了一会儿,似噩梦惊醒般,倏然与魏无羡扯开了距离。


  魏无羡脸上阴晴不定,鬼魂由执念生成,占有欲强盛,他留着江澄性命,自然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,再加上江澄这几天独来独往,更无形中助长了他的这种认知,可如今却无由得冒出来一个师兄……真是人可忍,鬼不可忍!


  “说话。”他忍不住催促。


  江澄整好衣服,抬头道:“说什么?”


  也许人和鬼的脑子确实不一样,江澄觉得,他对魏无羡的忍耐达到了极点,但魏无羡只是一个脆弱的鬼魂,他真怕一紫电把鬼抽死了,于是一忍再忍,冷脸道:“自己脑子有病就去补脑子,不要天天找我发疯。”


  “补脑子?”魏无羡忽得逼近江澄,猩红的眼睛晦明晦暗,闪着诡异的光,“也行啊,但那要拜托江宗主,多牺牲一点了。”


  魏无羡凑过去,他敏锐地感觉到,江澄这个人虽然嘴上没什么好听的话,但他吃阳气时,也还算配合,最起码不会对他大打出手,毕竟他紫电在侧,他们要打起来,谁胜谁负还未可知。


  他又要故技重施,江澄也没阻止,只是纠结道:“没有其他方法吗?碰碰手之类的。”


  魏无羡反应了一下,才知道他在说什么,点头道:“有啊,还有效果更好的。”


  江澄问:“什么?”


  魏无羡道:“跟我春风一度。”


  “你……”江澄似是不敢相信,这种事情就被魏无羡嬉皮笑脸地说了出来,鬼真是没有下限,他愈加强烈地意识到。


  因此,他对魏无羡接下来的动作更抵触了,谁知道他吸过多少人的阳气,男的女的、老的少的……光想想,他就恶心得不行。


  “找别人去。”


  魏无羡“嗯?”了一声,嘴上说着“好啊”,动作上却迅捷无比,直直把江澄扑得严实,不由分说地压了上去。


  熟悉的触感再次袭来,江澄又恶心又推拒不开,干脆死鱼似得任魏无羡施为,想着,吃吧吃吧,撑不死你。


  他显然是多虑了,魏无羡就像饿了几天似的无休无止,他好不容易才能瞅准机会插问一句,“你这么吃别人能受得了吗?”


  他还算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,此时都觉得双腿发虚眼前重影,他都不能想象,魏无羡喜欢的那些漂亮女子,怕不是会被他害了性命。


  魏无羡原本不知道江澄在别扭什么,此时才好似意识到,怪不得第一次还好好的,后来就左一句恶心又一句恶心,这是嫌他出去做了什么事?


  他不自觉笑出声,道:“啊……别人是不太行,所以辛苦你了,江宗主。”


  话音刚落,他就发现江宗主似乎也不太行了……因为江澄,晕了。


  魏无羡一惊,赶忙把人平躺放好,探了探他的脉搏,发现人只是疲倦至极外加气血空虚,暂时昏迷,这才放下心。


  他收回了在江澄体内作恶的鬼气,勉强画出一个安神符,自己无聊的在屋里走来走去,消磨着时间。


  虽然他不想承认,但这几天下来,他竟然对他的仇敌生出一种不舍的情绪,哪怕他出去玩,在路上听见别人说江宗主如何如何,他都忍不住竖起耳朵,关注得不行。


  这显然超出了仇人的情感范畴,甚至刚刚江澄两眼一闭晕死过去,他当下都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,反而是无限的恐惧,好似真怕人死了一般。


  他这是怎么回事?


  而且……关于阳气,他和云梦的水鬼熟了以后,才知道话本里都是骗人的,吸人阳气哪用那么复杂,隐了身形,在那人后背趴上一会,立马就能把人吸成纸片,可刚刚江澄问他,他又胡言乱语,亲个没完。


  以至于看见江澄那张脸,他都止不住的心跳。


  在变成鬼前,他也是人,自然也有人的七情六欲,但他如今魂魄不全,分辨不出这些情感,只是觉得,他对江澄,好像有一点不一样。


  他其实没那么恨江澄杀了他,但至于那是种什么感觉,他说不清了,像是伤心、生气、怨怼……如此种种。

  

  停!

  

  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鬼魂,干嘛要费脑子想这种事?魏无羡觉得自己纯粹有病,身为一只厉鬼,他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!


  于是,第二天天亮,管家屋里被递进一张纸,上面写着宗主中午要用的饭菜。


  管家看着菜单一头雾水,着人去安排。


  魏无羡就在江澄的房间里,找了本书打发时间,等着人醒。


  直到快晌午,江澄才缓缓睁眼,他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,连日来的不适都好像随着这一觉烟消云散,但除了——


  他转头,看见魏无羡正趴在他枕边,跟他大眼瞪小眼。


  “你又要干嘛?”江澄都没脾气了。


  魏无羡道:“不干嘛,通知你一声,我要在这里安家了。”


  江澄:???


  魏无羡继续道:“你的阳气我很喜欢,我又是被你杀的,你要负责。”


  江澄无语,道:“先澄清一点,你不是我杀的。”


  魏无羡不信,“那我怎么死的?”


  江澄道:“鬼道失控,万鬼噬身。”


  魏无羡恍然大悟,“好,那既然我是你杀的,你就要负起责任。”


  江澄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,“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清楚?”


  魏无羡道:“我听得太清楚了,好了,这些不重要。”


  他捏了捏江澄的胳膊,嫌弃道:“作为我的长期饭票,你得补补。”


  他往旁边挪了一步,能让江澄清楚的看见桌上的饭菜。


  云苓生蚝汤、山药鸽子汤、人参乌鸡汤、韭菜腰片、黄芪牛肉、清炖羊排……一盘盘都是大补之物。


  江澄脸都黑了,一个滚字流畅而出。


  乱葬岗围剿三个月后,云梦莲花坞住进了一个男鬼,每天都以杀身之仇为借口,想着法子吃他“仇敌”的阳气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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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彩蛋是魏哥恢复记忆后——

  一个不想掉马的小甜饼,以及努力给自己找个身体( ̀⌄ 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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